当马努-吉诺比利举着两根手指走向球员通道的时候，满场又是起立鼓掌，此刻哪怕是金州勇士的球迷，都站起来向这位篮球界的勇士致敬，仿佛开了一场盛大的送别晚宴。

这场面似曾相识，去年的时候，马努退场的时候，满场也都是起立鼓掌、大家伙恋恋不舍，各种媒体发文感慨，现场解说员嗓音哽咽，语无伦次地把他们念了一辈子的溢美之词送给这位老将。然而，马努说：“干什么？谁告诉你们我要退役啦？”

输给勇士没有什么可惋惜遗憾的，实力的差距就是这么大，说真的，谁也没有料到最后两场，马刺能够爆发出如此惊人的能量，和灭霸一样的对手相持到了最后，阿尔德里奇的一个个前场篮板和具有统治力的单打，帕蒂-米尔斯的满场狂奔，托尼-帕克一次次的舍命冲刺，马努吉诺比利第四节精妙无双的几次组织传球，阿德几乎无法阻挡的切入得分，竟然让所有人看到了希望。

一个外线投篮根本投不进的球队，一个外线运动能力联盟垫底的球队，居然能够在和勇士的系列赛中赢下一局，然后在最后一战中追到最后一分钟只差2分，已经是奇迹了。拉马库斯-阿尔德里奇最后一战砍下了30+10，最后一节的他堪称擎天柱；帕蒂-米尔斯拿下了18分5篮板，在全队打铁的情况下，唯有他不管不顾全场和对手周旋，扔进了4个三分球，保持者马刺外线最密集的一个火力点；贝尔坦斯防克莱防得很好，梅西纳在三四节做出了令人拍案叫绝的人员轮换和战术布置。大家真是拼到没有什么可拼的地步了，打光了枪膛里的最后一颗子弹。

你看那个20号，让对手都忍不住对他顶礼膜拜的20号，直到他跑不动，跳不起来，怎么投都投不进的时候，他还没有放弃，他继续做着大幅度挺身下腰的假动作，就像一只伤了翅膀、羽毛零落的老鹰，一只遍体鳞伤的花豹，发出最后的威胁和咆哮。最后一节，他用缓慢的动作，一招一招教我们，什么叫做组织核心，什么叫做传球大师，什么叫做篮球的艺术，一个真正的后卫，该怎样打球。然后，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皮球塞给内线的阿德，太低了，苦斗了一整场的阿德弯不下腰，失误——比赛结束了——

我们看着阿德和马努的眼神交流，那眼神中有失落，有不甘，但更多的居然是放松和释然，我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一个奇怪的画面：人类的黑暗征途中，“自然选择号”的章北海，神一样的章北海，居然在最后关头手软了，慢了一步，被死亡提前锁定，他也是一脸放松而释然的表情，对东方延绪微笑：“没关系，东方，都一样，都一样……”

勇士从科尔到来之后，其实就是另外一个全盛的马刺，他们打着团队篮球，传切配和行云流水，三大巨星无私分享球员，另外还有一个令人恨得牙痒的超级匪徒。他们比马刺更年轻，更有天赋，他们站在马刺的肩膀上，去开创属于他们的时代。你要知道，科尔是和马努一起打过球的队友，他说过，库里让他看到了马努的影子，库里也有着蒂姆-邓肯的气质。但邓肯终究是退役了，马努也不再是当年的那个马努了，库里坐在板凳席，看着天赋惊人的杜兰特一招一式摧毁了马刺这群凡人的努力。

马努在最后时刻，突破、摔倒、挑篮、不中、抢投三分、不中、传球、失误……然后喘着粗气走下了这四方的战场，和杜兰特拥抱，和科尔拥抱，回头看了一眼，转身离去。

我倒是想起一个人，那就是美国队长史蒂夫-罗杰斯，这位老兄是最初的超级英雄，上个世纪40年代就在和纳粹战斗，和红骷髅拼命，接下来他又得和九头蛇战斗，和各种远道而来的外星人战斗，他们组成了复仇者联盟，但在那些天赋超群、装备先进、毁天灭地的小伙伴身边，他就像个可以进博物馆的老古董，当浩克变身所向披靡，当钢铁侠高科技武装到牙齿，当雷神手握霹雳，当奇异博士逆转时空，当红女巫高端到心灵控制的时候，他还是在用他原始的地球人肉搏术和敌人纠缠，他的武器，只是一块象征着守护的盾牌。

他只是个强化过的凡人，跑得快一点，跳的高一点，没有无敌的力量，没有飞天遁地的本事，更没有斗转星移的神功。他一生最大的本事，就是被打的满地找牙的时候，摇摇晃晃站起来，吐着血沫说：“我可以这样打一整天！”然而，他揍过红骷髅、打过冬兵、捶过交叉骨、和奥创单挑刚正面、和谁都强行五五开，哪怕遇到了灭霸，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的灭霸，吊打绿巨人、雷神、钢铁侠、奥创、奇异博士的灭霸，史蒂夫-罗杰斯也能强行接下他五颗宝石手套的全力一掌。

他很老很老了，老得跟不上时代，就算在团队中，他也不是个完全的团队球员，但他是个有血有肉，真正信仰正义、自由和善良的普通平凡的人，这就是我们内心深处最仰慕的英雄。

马努-吉诺比利就是这样的英雄，他25岁来到这里，组成了他的“复仇者联盟”，他从来都不是这里面最强大的一个，但他从上个世纪打到现在，打到相知零落，故旧分离，打到快41岁了，关键时刻还是核心和主力，还能硬接一接对手毁天灭地的力量。

他身边，最熟悉的人，只剩下了两三人，波波维奇、梅西纳和托尼-帕克。他同OK组合对抗，他迎着奥尼尔打2+1，他盖掉科比的跳投；他同诺天王对抗，同凯文-加内特对抗，同史蒂夫-纳什对抗，他成了太阳最大的苦主，成了活塞历史上最麻烦的一次难题；他和詹姆斯对抗，同韦德对抗，他与詹姆斯对飙40+，飞身扇掉韦德的快攻；再到后来他头发脱落，胡子拉碴，还得和那些比自己小了一轮的巨星们同场竞技，扇掉杜兰特的快攻双手暴扣，他拍掉哈登的最后一投，他老态龙钟，却总能鬼魅一般出现在那些能够威胁对手心脏的位置，或抢断，或盖帽，或突破，或传球，或者来个身体扭曲不讲道理的强行三分。

拳怕少壮，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谓的神奇和创造力都是不能持久的，输给这样一只金州勇士，实在是理所当然，如今马刺这个阵容，根本不是为了季后赛而准备的。马努-吉诺比利40岁的躯体，也不是为了这种强度的职业对抗而准备的，他本该是退休的年龄，本该在布兰卡港吹着海风享受人生，但他一次次走到战场最激烈的地方，目视对手，死磕到最后，从阿根廷国家队，到圣安东尼奥马刺，他的队友们换了一茬又一茬，那些当年的兄弟们都已老去，最值得信赖的大哥，前年退隐了江湖，师娘刚刚离世，两位恩师，一个塞尔维亚人白发苍苍，一个意大利人两鬓斑白。

没有头发，歪了鼻梁，眼角鱼尾纹细密，额头如刀刻的吉诺比利大口喘着粗气，双手扶着膝盖，还像当年的那只鹰，那只猎豹一样，一样跃跃欲试，就像瘦弱的史蒂夫-罗杰斯在小巷子里站起来，摇摇晃晃举起双拳：“来吧，我可以这样打一整天！”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神君何在？太一安有？

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

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