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离开了北京,我再也感受不到这个城市的温

北京最近充满了负面新闻,雾霾在朋友圈里反倒出现得少了,似乎所有人在这个冬天都生活在惴惴不安里,顾不得关心空气。

我点进一些文章,看到一些照片,有空无一人的凌乱街道,有抱着娃娃在车站的一脸懵逼的小朋友,有像牲畜一样被驱赶的人们,还有拿着盾牌严阵以待的驱赶者们……当然,我再想去看这些照片,找找是否里边有我熟悉的面孔时,提示我文章已经不能看了。

我想这大约是为我好,毕竟我已经离开北京两年多了,北京的那些负面新闻离我已经很遥远,实在不必再去看了。但在这样的气氛里,我忽然没来由挂念起一个叫梅西的男孩和一条叫梅幸福的狗来。

不知道你们最近怎么样了,是否也惴惴不安着。

1

年的夏天,我搬到北京东五环住,那是一个非典以后新建的小区,6层洋房,红砖白墙,唯一不足的是当时倡导健康低密生活,所以没配电梯,但楼道少见得干净,没有搬家、修空调、洗油烟机之类的小广告。

收拾妥当后的第二天,我认识了梅西的父亲,不过我一直都并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或许说过,但我也不记得了。

我通过物业给的一张便民小卡片给他打的电话,上面并没有写他姓什么叫什么,只印了三个黑体字“收废品”,然后便是一串电话号码,好像做这个行业不需要名字。

我报了房号,他很快就过来了,带着几条绳子、两个蛇皮袋、还有一大杆秤。那些杂乱的纸箱很快被他在楼道里踩扁,用绳子一捆扎搁在一边,然后他开始数起饮料瓶,小的算一个,大的算两个,一边数一边踩扁了扔进蛇皮袋,最后把杂志报纸也用绳子一捆,连同纸箱一秤,说,“一共13块,算15吧。”

我从他粗糙的手里接过两张钱,随口问道,“这个小区废品都是您收?”

“是的,打电话,随叫随到。”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然后把蛇皮袋往肩上一搭,拎起捆扎好的废纸,准备下楼。

“您贵姓啊?我存一下您的号码。”我问道。

“俺姓梅,梅花的梅。”他依旧笑呵呵得回答我。

“啊?!巧了,本家啊,我也姓梅。”我说。

他惊讶地把刚搭上的蛇皮袋放下了,挠了挠他粗短的头发,跟我确认了一下,“你真姓梅?梅花的梅?”,待我确定后,他就打开了话匣子,说梅这个姓这边不多,两站公交外另一个小区里也有一户姓梅。

显然他很喜欢自己的姓,跟我论起辈分来,但他的普通话很糟糕,我听了半天也没搞清他到底是河南商丘的还是山东章丘的,抑或是河北任丘的,总之有个丘字,我也没听明白他的名字。他不时问我一些关于梅姓的事,我听不太明白问题,也说不太准确答案,但看上去他聊得还挺开心的。

由于最终也没搞清辈分,而他看上去高高大大,皮肤黑黄,我也判断不准确年龄,就管他叫梅大哥了,我问他要不要进来坐坐喝杯水。

“不进不进,踩脏屋子。我得走了,你关门吧。”他再次把蛇皮袋搭上,然后挥挥手说关门吧,关门吧,像一个外出打工的汉子挥手告别老乡。

2

每半个月左右我那个专门存放可回收废品的分类袋就会装满,我就会打电话给老梅,让他上门来收。

熟了以后他就不用秤,废纸捆扎完后就拿手一掂量,然后报个数,我总觉得给我多了,他总是笑呵呵说,不多,不多的。

他有时跟我闲聊几句,说的大约是老家的一些事,还有小区里收废品碰到的一些事,谁搬家了,谁新搬进来什么的,我总是听得糊里糊涂。

有时是他自己来,有时他会带着一个16、7岁的男孩,是他儿子,我管他叫梅西,因为第一次见他时,他就穿着不知道从哪儿收来的一件阿根廷国家队10号的球服。

那件球服对他来说有点大,穿在身上晃晃荡荡的,像一个被毯子包裹的少年。

“这是你儿子?”我问老梅。

“是呢。”老梅一边说着一边招呼他儿子,“娃,过来,叫叔!”

少年老大不情愿地叫了我一声叔,然后帮老梅数起塑料瓶来,显然他有着少年的小心思,好几个该计两个的大瓶子被他只计了一个,数的时候偷偷看了我一眼。不过我并不在意,这些本来就是没人收就要扔垃圾桶的东西。

老梅收拾好废品后麻利地把蛇皮袋往肩膀一搭,拎起捆好的废纸,就准备走。

“梅西,你咋不帮你爹搬啊?”我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点像长辈对晚辈。

少年身躯瘦小,脸却很白,甚至有些苍白,听到我的话胀红了脸,想说些什么,却没说出来,伸手就要去拿老梅肩上的蛇皮袋。

“他叔,这娃,身体不好,不能干重活的。”老梅没把蛇皮袋给他,替他说道,然后又说了一些话,我大概听懂了一些,是肾脏的毛病,不能干重体力活。

少年一直埋头用手搓着衣角,直到我跟他说,“没事的,阿根廷的梅西小时候身体也不好。”他才咧起嘴笑了,冲我说,“我知道梅西的。”

3

梅西和他爹经常在小区里转悠,一般在晚饭前,老梅骑着三轮车,梅西坐在后头,老梅一边骑一边拉长音喊着“收——费——品——咯”,“品”在他的长音里是发第四声的,很好识别。

我下班回来或者去小卖部买东西,总能遇见他们父子,老梅咧嘴冲我笑,梅西也跟着打招呼,“叔,下班了啊”,整个夏天他似乎有一半时间都穿着那件梅西的球服。

大约半年后,有一只流浪狗加入这个收废品的队伍,那是一只很丑的哈巴狗,龅牙、歪嘴,腿不知道怎么瘸了一条,跑起来一拐一拐,配合上它的龅牙和歪嘴,像一个滑稽的演员。

“哈哈,梅西,哪儿弄来的狗啊?”我下班回家时遇到时他们在小卖部门口收废品。

“我爹捡来的,它自己跟着就来了。”

梅西说着,那条狗仿佛是为了证明它是自己自愿跟着来的,用它的瘸腿一拐一拐跑过来,挨着梅西的腿坐下,也不叫,只是露出它的龅牙冲梅西似笑非笑,它被梅西挂了一串不协调的铃铛,跑起来当当当响。

“起名字了吗?”

“没起,叔给起一个?”

“叫龅牙苏吧,哈哈。”

那条狗仿佛听出我在嘲笑他,用它的歪嘴冲我低低呜了两声表示抗议。

“不好,它不喜欢。”

老梅已经收好了小卖部的废品,把打包好的纸箱、塑料瓶装进了三轮车,跟我打了个招呼骑着三轮车走了,梅西坐在后头,那条狗一拐一拐昂着头歪着嘴跟着跑,神气十足。

有好几回我饭后散步路过老梅一家住的地方,那是在小区边上的一个杂乱的棚户区,单薄的矮房子,很多间门口堆着煤饼炉或者营生用的平板车,有几间小粉屋白天都拉着卷帘门,晚上灯光暧昧。

梅西一家住在紧挨着小区东门的空地,用长年堆着的木板和砖头围出了一个小场地,中间是一间低矮的房子,我远远看着收拾得很干净。

我路过时老梅一家会热情地问我吃饭没,要不要来坐坐,我都说好好好,下次来,其实过去要费一番工夫,小区东门因为挨着棚户区,铁门是被锁上的,不让通行,老梅和梅西来收废品都得绕一圈到南门才能进到小区里。

4

大约是12年的某一天,我刚连续忙完一阵子早出晚归的生活,面对早已堆满的废品,忽然想起好像好久没遇到老梅了,就给他拨了一个电话叫他上门来收。

接电话的是他媳妇,声音很小,说,“对不起啊,医院呢,不能上门来收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只好说,”没事没事,等大哥好了的。“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样宽慰的话,都没问是什么病,就挂了电话,想着再打过去,又觉得不合适,就做罢了。

我还想过要不要联系一下去探望一下,但终于还是继续投入在忙碌的工作中了,就把这事渐渐忘了,直到某天在楼下小卖部门口遇到了梅西,才想起来。

”哎,梅西,上次打电话说你爹生病住院了,咋样了?“

梅西眼睛一下子红了,伸手拽着三轮车里的蛇皮袋,低低说:“我爸没了,那个要人命的病。”

“啊?!”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合适,因为每次见到老梅他都是高高大大的样子,咧嘴笑着,板寸头上的白发还没我多,虽然黑黄的脸上有好些因风吹日晒而添的皱纹,但实际年龄我想大约比我大不了多少。

我从来没想过老梅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

“我家还有好些废品,你这儿忙完去收一下吧?”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梅西,只想得起把家里的废品给他。

梅西跟着我上楼,那条龅牙狗就蹲在楼下等着。我把废纸箱、饮料瓶拿出来放在楼道里,他在整理的时候我又找出了一些我不穿的旧衣服,还有冰箱里放着的半个月前客户送的月饼礼盒,都给了他。

梅西像他爹一样把蛇皮袋往肩膀上搭,我忽然想起他身体不能干重活,赶忙说,我帮你拿下去吧,梅西执意不肯,像我第一次认识他爹时那样,冲我挥挥手说,“大哥,谢谢你,你进去吧,关好门,我走了。”

他把对我的称呼改成了“大哥”,我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或许他从某一刻起他跟自己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作了一个告别吧。

5

后来我变得更忙了,也很少再遇见梅西,偶尔看见也都只见他拖着蛇皮袋从某个单元门里出来。

年,我决定离开住了10年的北京。

我在小卖部买南下路上需要的饮料时再次遇到了梅西,他正在跟小卖部老板结算刚收来的废品钱,小卖部那位体态丰满的女老板一边收钱一边嘟嘟囔囔,“以前你爹收的时候可不止这些,小孩子就是滑头。”

梅西红着脸低着头也不分辩。

我拿着饮料走出小卖部时,梅西还在三轮车上收拾着,看见我跟我打了个招呼,“大哥,好久没见了。”

“嗯,我要搬走了,你自己多保重啊。”

梅西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埋头在整理三轮车里的东西。

“对了,这条狗起名字了吗?”我忽然想起这茬来,指着蹲在地上抬头歪嘴冲我傻乐的哈巴狗问,离开北京前,我想我应该记住梅西一家的,包括这条狗。

“起了,我爹起的,叫幸福。”

”啥?“我一时没听清。

”叫梅幸福。“

我听清了却鼻子忽然一酸,也不知道是因为这条狗竟然也跟我同姓,还是因为这莫名其妙的名字。

6

离开北京已经两年多,我其实很少再想起梅西一家。

最近因为这些新闻,我某天忽然想起他来,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是否也被驱赶着离开北京。

我试着拨了一下通讯录里的手机号,那个号码已经停机了。

或许早就离开了吧,如果是那样,那还是幸运的,至少不被驱赶着离开,至少还带着些许这个城市温暖的记忆;如果还没离开,将要被驱赶,我想梅西并不会反抗,他依然是那个红着脸、低着头的少年,梅幸福也不会冲别人吼叫,它只会发出低低的呜咽来抗议。

然而,不管怎样,他们大概终究都是要离开这个城市的,带走那些不被人记得的温暖的记忆。这个。

多少年后,大家看着整齐的街道,映着阳光的高楼大厦外立面,再也没有人能想起,某个午后,一个高高大大的黝黑汉子骑着三轮车,拉着长音喊着,“收——废——品——咯”

他身后的三轮车里坐着一个穿10号阿根廷球衣的少年,三轮车后跟着跑一条叫梅幸福的狗,阳光把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

看见的人都会说,这条狗真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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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上去好像一条狗

梅丫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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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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