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AP专题地图之外的世界

“但无论他以何种方式反抗旧体系,他都清楚他并不属于它。因此,他设想了一个新的世界,一个平等的世界,以对抗他发现的仇恨。他还在等待。也许,他正在这里等待。”

——发现法农III

(FindingFanonIII)

拉里·阿什安普和大卫·布兰迪

《发现法农III》,年

超高清彩色影像,环绕声,16:9,14分钟

拉里·阿什安普(LarryAchiampong)和大卫·布兰迪(DavidBlandy)的超高清数字视频三部曲《发现法农》里的这句话让我想起了HBO的《权力的游戏》。这件作品是关于后殖民理论家、革命的精神病学家弗兰茨·法农(FrantzFanon)和哲学家让·保罗·萨特的,还讲述了影响波及现在的殖民主义。阿什安普和布兰迪找到了一些可能是法农创作的剧本,他们阅读、讨论了那些剧本,一起为视频撰写了脚本,并且以旁白的形式呈现了出来。这件视频作品表现了艺术家们穿越时空的探索之旅(第二部完全是在《侠盗猎车手》(GrandTheftAuto5)里制作完成的)。其中的旁白一方面反映了法农在反抗殖民主义的斗争中的坚持不懈,另一方面也向我们提出了问题:到现在为止,我们是不是还没有被完全殖民化。

坎蒂斯·林(CandiceLin)

《五个王国(书)》(5Kingdoms,局部),年

收藏级打印内页,亚麻布封面,硬皮,31×厘米

这又回到了《发现法农III》,它让我想起《权力的游戏》的那句话:“灼热的太阳正在升起,生存的唯一方式就是团结一致。”我之所以想到《权力的游戏》是因为在乔治·R·R马丁(GeorgeR.R.Martin)创造的那个世界里,既有人与人之间的战争,还有人与大自然之间的战争。当人与人彼此杀戮、争夺无上权力的同时,一个更大的威胁正在临近。事关人类存亡的潜在威胁却被距离和无知掩盖了。这一叙述让人想起了米歇尔·塞尔(MichelSerres)在他年出版的《自然契约》(TheNaturalContract)里提到的戈耶的《持棒的搏斗》(FightwithCudgels,–23):两个男人在流沙上搏斗。在一次采访中,塞尔说起那两个搏斗中的男人完全没有注意到流沙正在吞噬他们,然而,观众可能完全不会注意到这一事实,而是考虑怎么站队,或者完全沉浸在打斗中。

塞尔在采访中表明,人类也是大自然的一种力量,就像是乌苏拉·比曼(UrsulaBiemann)和保拉·塔瓦雷斯(PauloTavares)的多媒体装置《森林法则》(ForestLaw,)所表达那样:自然界是一个生命体,它与人类的关系虽然令人担忧却是固有的。这件作品参加了年第13届沙迦双年展,策展人是克里斯汀·托姆(ChristineTohme),她提出的双年展主题是“Tamawuj”,也就是阿拉伯语里的“波浪”。这个词有许多种含义,从水面的上下运动到轮廓的形状描述,此届双年展就利用“Tamawuj”的多重含义围绕人类、自然、技术资本和政治展开了诸多探讨,交织贯穿整个展览的线索则为世界绘制了一幅超感性的互联地图,在其上标注了所有相关的问题。策展的核心是“把问题摆出来,同时提供答案给艺术世界,(面对)目前可能性的现状。”[1]大约一个月之后,亚当·希姆奇克(AdamSzymczyk)在雅典第14届文献展——历史上首次在卡塞尔之外的地方举办——的开幕式上也表达了类似的关切。希姆奇克评论说,艺术世界尚未被开发的政治潜力足以网罗天下。

坎蒂斯·林(CandiceLin)

《五个王国(书)》(5Kingdoms,局部),年

收藏级打印内页,亚麻布封面,硬皮,31×厘米

这也是我近年来思考路径之一。艺术世界——好比一个“地球村”,双年展、艺术博览会、研讨会和其他国际活动构成了“共同广场”,基于艺术这个核心共同兴趣的代理和机构组成了线上、线下的网络——是一个社会文化的实体,它通过单一的文化和历史(在艺术世界里,就是艺术的文化和历史)连接了散居各处的群体。我对“世界文化”这个词汇的运用是基于这样的理解:正如弗雷德·英格里斯所说的那样,研究文化就是研究权力,从生物政治学的意义上来看,权力就是物质、动态的力量。接下来,将其纳入对时间和空间的理解——从物质、原子、量子和空间的角度——在这样复杂的共享资源里,一切利益都利害攸关。因此,艺术世界作为一个经济社会,一个由生产、流通、消费、货物和人的严格管理所束缚的网络社区,也可以看作是无墙的空间,甚至是没有固定状态的国家。随着大型艺术展览、博览会专注于创造全球性空间,艺术世界被想象成世界的缩影——包含了所有地缘政治、历史的复杂性。

这是《艺术界》年1月专题“帝国子民”背后的理念,历史遗产的积淀形成了规范性的定义和界限,“帝国子民”专题探讨了21世纪的艺术家和思想家从与之对抗的复杂立场出发,如何面对、复兴、分解历史遗产。除了拓展到海湾未来主义的概念—我们如今在世界各个城市看见的加速发展的消费主义资本主义——之外,那一期的专题还特别提及了年的万隆会议。万隆会议可以说是一个极具包容性的框架,认同政治之后的艺术、我们这个时代后殖民主义的余波等问题都可以依托这样一个历史、文化和政治的艺术世界的框架展开讨论。(万隆会议由缅甸、锡兰、印度、印度尼西亚和巴基斯坦的领导人召集,于年召开,共有29个国家的领导人出席,这些国家大多数是地处非洲和亚洲的曾经殖民地。)

考普瓦妮·基翁格(KapwaniKiwanga)

《秘书套装》(TheSecretarysSuite),年

综合媒介装置

在万隆会议上,第三世界国家的领导人们分享了“对抗大国压力,维护独立,反对殖民主义、新殖民主义,尤其是反抗西方统治”的种种问题。年万隆会议之后起步的“不结盟运动”是冷战时期二元分裂之外的第三条道路。第一次不结盟运动首脑峰会于年6月在开罗举行,接下来同年的9月,来自25个国家的首脑会议在贝尔格莱德举行。(这一年的会议推动很大程度来自前南斯拉夫总统铁托的担忧:前苏联和美国之间的再度开战)同年,弗兰茨·法农出版了《地球上受苦的人》(WretchedoftheEarth),让·保罗·萨特写了序言。这本书描绘了在消除殖民主义累积的历史影响之后这个世界的大致状况。第二年,阿尔及利亚独立战争以法国的失败而告终。

不结盟运动为第三世界的政治活动创造了基础,而且大部分运动都深陷于轰轰烈烈的后殖民主义,年不结盟运动达到了高潮,一年以后,第一次中东战争爆发。那一年,冷战持续,示威抗议的浪潮在世界各地此起彼伏,其中某些运动由第三世界解放运动的支持者组织,例如,那年的巴黎学生运动就是其中之一。在旧金山州立大学,一场学生领导的罢课持续了四个月,成为了历史上最长的一次罢课。罢课由黑人学生会和一个被称为“第三世界解放阵线”(ThirdWorldLiberationFront)的学生组织联合会共同发起,要求“获得公共高等教育的平等权利,要求增加资深的有色人种教职工的数量,以及开设包括少数民族在内的所有人的历史和文化的新课程。”正如阿里夫·德里克(ArifDirlik)所写的那样,到年,第三世界似乎“处于历史的边缘”,必须找到“一种革命的方式,摆脱资本主义和现实存在社会主义制造的困境。”[2]找到出路的一个关键在于,不结盟运动没有在各个地区运动的基础上邀请各个国家加入,而是“每个被邀请国家都遵守共同的承诺。”

考普瓦妮·基翁格(KapwaniKiwanga)

《秘书套装》(TheSecretarysSuite),年

综合媒介装置

接着,年代,从墨西哥触发的一场拉美债务危机中开始,年,国际合作与发展会议在坎昆召开,来自22个国家、五大洲的代表参加了“历史上第一次南北首脑会议”。摆在桌面上讨论的对象就是正在发展的经济危机,以及经济复苏中“工业化的北半球”与“发展中的南半球”——也就是所谓的“第三世界”——之间“不可分割的联系”。正如维杰·普拉萨(VijayPrashad)在年《南半球梦想史》(DreamHistoryoftheGlobalSouth)中所写的那样,在那场会议“北-南对话就此有效结束”,他描述说,“大西洋集团强势地抵制不结盟运动,都在说要建立国际经济新秩序。”普拉萨写道,同时,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被“打扫干净”,“老派的恩斯主义者和发展主义者被扫地出门。”其结果是,“只有管理主义者和新自由主义思想家被迎接到管理层,历史和社会学的问题都没有解决。”[3]

时间来到了年,“南半球”和“北半球”都被定义为“全球”,只不过从经济意义上加以区分,“世界上所有发达工业国家(除了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以外)都位于发展中国家以北。”

年,联合国大会于12月19日宣布联合国南南合作日,年举行首次庆祝。“南南合作日”的一份文件是这样描述的。此项倡议毫不客气地指出,北半球的富裕“建立在强大的合作互动网络之上,当务之急就是要让‘南半球’加入进来,弥补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的严重失衡。”正如德里克所描述的那样,南半球“从一个可能的救世主沦为了被同情的对象,为了拯救世界必须先拯救自己。”[4]

考普瓦妮·基翁格(KapwaniKiwanga)

《秘书套装》(TheSecretarysSuite),年

综合媒介装置

随着世界力量对比的变化,此番论述发生了改变,新的进展也随之而来。艺术世界已经反映出了这一转变。年,长谷川祐子(YukoHasegawa)策划的第11届沙迦双年展“再:现——转向一个新的文化制图”(Re:emerge,TowardsandNewCulturalCartography)就是在全球南方的语境中呈现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的状态。该展览主题指出了,在后西方世界中早已存在的事实——全球的地理转向被迅速发展的南南贸易所牵引——南南贸易在年至年间,增长率每年比南北贸易高50%。那一年,有份人类和社会学出版物包含了“南半球”(GlobalSouth)这个词汇,与之相比,年只有19份。

年,中国启动了“一带一路”这一经济发展策略及框架,它是一个以复兴丝绸之路为核心的跨国网络,如凯文·施南德在年麦肯锡录制的播客《中国的一带一路:它会重塑全球贸易吗?》(China’sOneBelt,OneRoad:Willitreshapeglobaltrade?)中提及的:“它覆盖了全球65%的人口,三分之一的GDP,和约四分之一流动的商品和服务,有潜力成为(可能是)全球最大的区域合作平台”,中国通过“非洲、阿拉伯和拉丁美洲区域创造经济论坛”[5],让“一带一路”成为“开放性区域主义”策略的代表。其动机,至少在纸面上,回响着北京年奥运会的标语——“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

维肯季·科米特斯基(VikentiKomitski)

《可口可乐可乐》(CocaColaCola),年份不明

拼贴,28.5х20.6厘米

但最近,南半球的立场似乎也有变化,多亏了过去几年的实践,在策展领域,由科约·科维欧(KoyoKouoh)策划的爱尔兰利默里克年国际视觉艺术双年展就是一个例子。展览中《发现法农》I和II通过讨论、辩论和相互间的内在关系触碰到了必要的、紧急的历史时刻。双年展的主题是“等待野蛮人”(Still(the)Barbarians),出自埃及亚历山大的伟大希腊裔诗人康斯坦丁·P·卡瓦菲(ConstantineP.Cavafy)的一首诗。诗中描述的一座城市以害怕野蛮人为借口懒散消极地等待,把野蛮人当作了所有社会政治问题的替罪羊。科维欧把这个主题当作是挑战根据“我们”和“他们”架构的世界的恰当方式,转而提倡以地图及其边界为根据建立关系。

科维欧在她的策展声明中把爱尔兰称为英国的第一个殖民地,也是复活节起义周年之际第一个后殖民地国家——由此,从全球北方的心脏地区带动全球南方的相关(部分)叙述。传达的信息很清楚:在矛盾的资本主义(也即帝国主义)体系愈发动荡的时代——确实,我们的经济、历史已经如此紧密地交缠在一起。没有时间搞分裂。

科约的立场让人想起了阿金·阿帕杜莱(ArjunAppadurai)在文章《白色的心》(TheHeartofWhiteness)里的观察:为了拓展话语的意义,我们必须拓展首个殖民地的范畴,这样一来,就可以使其超越前殖民世界的地理空间。[6]也再次令人想起《发现法农》里那句让我想到《权力的游戏》的话:最终,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往往看不见,往往关乎对死亡的天然恐惧、关乎生存下去的意志。

维肯季·科米特斯基,《一直在这儿,从不在那儿》

(AlwaysHere,NeverThere),年

透镜印刷,30x40厘米

“不结盟运动”(Non-AlignedMovements)该登场了,它在这里并不是具体的历史参照,而是一种复杂的形式——通过它可以思考卓有成效的团结一致,也就是法农所说的“一起”(one)。这个“一起”是同时朝向相反面向的两个个体——也是同时镜像中的被观察的人和地点。让我们来回顾一下“帝国子民”那期,瓦尔特·D·米格诺洛(WalterD.Mignolo)、乌罗克·希兰(UrokShirhan)、谢蓝天、乌兹曼·里维(UzmaRizvi)、徐坦这样的思想家和艺术家,他们纷纷被召集来回答关于政治体制的问题,身在其中的我们都被历史的力量塑形。这是我们在这期的研讨会之前的一次聚会——在热身当中,以个体的立场从所谓的“南半球”出发思考混合的、全球化的、网络化的政治,更可以进一步引入个人的、自由的反思。

热身之后,开幕当天的重头戏就是论坛的发言人们就各自的立场展开辩论。拉里·阿什安普和大卫·布兰迪那样的思想家和艺术家提供了《发现法农I、II、III》的所有视频脚本;此外还有巴斯马·谢里夫(BasmaAlsharif)、汉娜·布莱克(HannahBlack)、杰西·达林(JesseDarling)、艾肯特尼·格吉西安(AikateriniGegisian)、马拉卡·赫米(MalakHelmy)、埃琳娜·艾萨耶夫(ElenaIsayev)、由宓、维杰·普拉萨(VijayPrashad)、乔纳斯·斯塔尔(JonasStaal)、阿丽娅·苏瓦斯蒂卡(AliaSwastika)。除了文本之外,还有不少影像,其中一些电影作品被制作成电影散文,这意味着把各种反应和反思放在一起展开平行的讨论——与文本相关,但又不是完全相关。这方面的贡献者有巴塞尔·阿巴斯和鲁安纳-阿布拉姆(BaselAbbasandRuanneAbou-Rahme)、陈永晞(JenniferChan)、饶加恩(Chia-EnJao)、考普瓦妮·基翁格(KapwaniKiwanga)、维肯季·科米特斯基(VikentiKomitski)、坎蒂斯·林(CandiceLin)、郑家荣(MarkTeh)、吴翰生(RoyceNg)和何子彥(HoTzuNyen)。

我在《艺术界》本期专题的邀请信里告诉每一位撰稿者——我还要与读者分享的事情是,通过思考今天的“不结盟运动”,反思现在这个世界:它是日积月累的历史与经验重叠、对抗的结果。简单来说,不结盟运动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个问题真的只是开始而已。

文|白慧怡(StephanieBailey)

翻译|盛夏

责编|吴建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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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3届沙迦双年展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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