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结婚,骇人之事就随之上演:除了我妈之外,居然还有那么多人关心着一个很私人的话题——关军该不该要孩子。
关切者多为我的朋友,有的已经生了,于是现身说法,讲述育儿的幸福,还经常会取出照片让人受不了地流露对孩子的殷殷深情;有的每次见面都是一副封山育林、如临大敌的阵势,他们不能理解和容忍我在这么神圣的人生使命面前的迟疑;即便一些自己没想清楚的人,也催促我赶紧弄个孩子出来。
面对他们的盛情,我总是斩钉截铁:不生。
很抱歉我的决定让他们失望。其实这么说对我很不公平,毕竟,是他们首先让我失望的。绝大多数规劝我的人,其理由非但没有说服我,还让我怀疑他们的抉择是不是足够理智,足够严谨。
姑且从他们的箩筐里拎出几条司空见惯的说辞吧——
小孩儿多好玩啊;
为什么不给父母一个交待呢?
你们的美好爱情需要一个结晶呦;
有了孩子才是完整的生命哎;
没有后代老了怎么办呐;
你那么优秀不传宗接代多可惜呀(听着最舒坦的一条);
应该承担延续后代的责任哎……
错不了的,多数人不是都在生吗?(简单粗暴的想法)
还些朋友对我进行“以其昏昏使人昭昭”的说教。他们说,本来也想不生,一不留神就怀上了,命中该有个孩子吧,而且生完也没后悔啊。他们的意思我明白:别瞻前顾后的,justdoit(放胆做)。
我其实极其迷恋孩童的天真烂漫,迷恋淙淙溪水般的明眸和青嫩欲滴的懵懂。但是,我必须提醒自己:你要面临的选择是:要不要带一个生命到这个世界,陪伴其18年甚或更久,而非要不要把一件不错的玩具带回家,霸占其最初几年的“好玩”。
你看,箩筐里的第一条理由在我的真诚思考面前露出了自己可笑的本质。至于其他若干理由,恕不各个击破了,我在写的这部书稿,正是投向上述劝生理由的冷眼。
在朋友的诸多劝谕中,唯一一个击中我软肋的理由是:能陪伴一个新生命的成长将会多么美好。前几天还被一位网友的动人词句打动了一小下:我会欣赏,大自然的精灵,从小到大,仔细欣赏,愿意买最贵的看台,满怀感激。
不过仔细想想,美好还是以“我”为出发点而非以孩子的,况且,我不该无限放大这个理由而遮蔽那么多张反对票的存在。
《孟子·离娄上》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倒是觉得,在抽离了语境之后,“无后为大”这四个大字倒是金光闪闪,充满了真知灼见。翻译成白话文就是:不养后代是最最重要的。
无论婚前还是婚后,我只是简单倾向于不要孩子,并未就此深入思考。最近几年,因为总是被置于为什么断后的质疑中,我不免惶惑起来,一方面觉得这些人实在奇怪,一方面又在想,是不是我该更慎重地考虑这个命题?
我至少通读了三四十本与生命、成长、心理、教育、伦理、社会环境等相关的书籍,还找一些不想做父母、计划做父母、刚刚做了父母、早已成为父母的人聊天。
关于繁育,看的书多了,想的事多了,就有点千军万马的气势了:几十条不该要孩子的理由与几条不妨要孩子的理由,偶尔会在我这里掐架,迄今为止,后者仍未尝胜绩。专栏作者周泽雄读了意大利作家法拉奇《给一个未出生孩子的信》,感叹道:“一个现代女人只要在‘生还是不生’的问题上稍加凝眸,就会发现,那是一个具有核裂变规模的问题。”
其实,男人也不该逃脱于这个轰然作响的课题。
我亲历了这场核裂变,气流激荡,将我推向这样一些无可回避的诘问:我们如何看待自身?如何解读亲情背后的诉求?如何看待身处的家国、社会、自然界?如何处理两代人之间的关系?
生还是不生,当属现代人的母题之一吧,让人费解的是,他们却那么生猛决绝。是我想得太多,还是他们想得太少?
遇到劝生的人,我通常希望躲着走。不过,厌弃未必是单方面的,也许这些朋友劝说我未遂,心下也在叨咕:这男人如此怕担责任?不要孩子本身就够自私了,居然还出来宣扬,简直涉嫌反人类。
不知什么时候起,“自私”在我们这里成了一个坏词。依我看,它仅仅是对人之本性的描述而已,不应与道德沾边儿的,而市场经济与法治社会,不就是基于对人类私欲的认可与尊重吗。绝对意义的无私是不存在的,我们看到的“无私”,只是不同层次、不同特质的自我欲求的转换而已。基于这样的信念,对于“自私”一词,我从来不当作人格指控。生与不生都不是什么无私之举,区别仅仅在于,不生是绿色的、无公害的自私,生则未必。
人类社会的最基本道德准则,就是你的自私不要通过损害他人的利益来实现。假如父母不能确定给孩子一份他想要的人生,我坚持认为,这样的自私就损害了他人的利益,而且是最最核心的利益。
克里希那穆提是我欣赏的印度智者,他的思想超越了宗教和种族局限,在欧美一些地方亦被奉为心灵之师。育与教是克里希那穆提的几大母题之一,他曾在书中写道:“父母是否曾经自问,为何要生孩子?他们要孩子,是为了延续他们的姓氏,接管他们的财产吗?他们要孩子,只是为了自己的高兴,为了满足自己情感上的需要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则孩子便成了父母的欲望和恐惧的投影而已。”
阅读的时候,我见到了一些坦诚面对自我的作者。比如王朔,他并不否认其人性中的自私,不过这样的生存原则有一天遇到了挑战,他在《致女儿书》中写道:“你是孩子,因我出生,这不是交易,是一个单方行为,在这里,唯独在你,我的自私法则走到了尽头。”当孩子已经出生,如王朔这种敏感、焦虑又时时自省的父亲,注定要在纠结中沉浮了。
我对自己的担心是,在孩子面前不能从容自私,却又高尚不起来。既然一切还来得及,干脆斩绝后患。没有孩子的牵绊,我就可以更加坦然地自私了。
大体上,我认同诺贝尔奖得主、美国经济学家加里·贝克尔的理论,即生育本质上是一种投资行为。投资人期望的回报各异,也会多种因素混杂。无论怎样,都没有理由把生育行为神圣化。
在我这里,再三打量自己,最终认定做父亲的风险过大,且收益不抵投入,如果贸然而为,祸害子孙、殃及无辜的可能性很大。责任感这东西可不是匹夫之勇的别名,而是理性评判得失的能力,我之自私,客观上恰是对自己和一个生命负责。
不养孩子,我养了它
“只要人活着,绝不会消失的惟一情欲是自爱。”法国思想家卢梭在《爱弥儿》中如是说。承认人是自私的,其实一点儿都不残酷,正视这个前提的、诚实的人,才可能真正像尊重自己一样尊重他人,像哪里中医治疗白癜风北京治白癜风要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