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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头鲸,好像生来就该独行
深海辽阔,静谧无声
这是一群关于“自闭症”患者的故事
亦是“天才症”教授郁清岭的高甜恋爱攻略
你的世界天色渐晚
我来做你的路上微光
文章撰写
风浅图片
六月非商用勿转
第三章孤岛和鲸Chapter8
亚斯伯格
不论有多少情感冲突,生活仍旧得继续。
翌日,鹿晓回到SGC的B座11楼,发现所有的窗户都已经笼盖上了一层灰色的窗帘,她专用的办公桌已经不知所终,取而代之的是一台心率检测仪,突兀地横亘在窗台下。
每天上班的办公室里,忽然没有了办公桌,是不是代表不用上班了?
鹿晓站在门口呆滞,忽然感觉到了身后有一点风,凉飕飕地吹过她的耳边。她骤然回头,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过道上,正悄无声息地停留在她身旁。
走廊上的灯只开了一半,郁清岭的眼眸在灯下泛着盈盈的光,像在暗处蹲候的猫。
“郁教授……”鹿晓往后退了一步。
她会后退只是因为生物本能,只是看见郁清岭的眼睛,她还是有些紧张。她很怀念蹲在小黑屋的郁清岭,那时候虽然他不善言辞,她却从来没有这种阴森森的感觉,就好像,被一种不同的生物种类所注视。
“。”郁清岭终于发出了声音。
“办……办公室换了吗……”鹿晓忽然反应了过来。既然实验阶段已经结束了,她其实应该到去工作了?
郁清岭注视着鹿晓,微微阖了阖眼睛。
这是在说“是”吗?鹿晓不确定,她强装镇定地绕过阴森森的郁清岭,走到的门前,轻轻推开房门。
已经不是那个小黑屋了,整个办公室不算明亮,整体上的光线像是雷阵雨前的视觉感受。
所有的窗户被打开,窗户上多了一层窗纱,窗纱外面是薄窗帘,随着她开门的动作,风从窗户外面穿堂而入,拂向走廊。
这下,她终于明白刚才过耳的风是从哪里来的了。
办公室里只有两张办公桌,一张靠窗背光,一张靠门面光。鹿晓在门口迟疑了几秒钟,坐到了门边的那一张旁边,低着头打开笔记本电脑。
几秒钟后,她闻见清新的消毒水气息从身边拂过,余光里看见一抹白坐到了她的对面。
必须提点什么问句缓解焦躁……
鹿晓挖空心思,强行挑话题:“窗帘……是为了保护眼睛吗?”
郁清岭坐在对面沉默,几秒之后,他缓缓道:“是。”
鹿晓抓耳挠腮:“在里面那么多天,您的眼睛视觉有没有损伤?”
郁清岭低道:“有。”
之前百无聊赖的时候,她曾经查过相关资料,一般来说,郁清岭这样的暗室实验不仅会对视觉造成损伤,对心理也是一大摧残,这种人体实验几乎是在法律边缘了,如果他是要求志愿者做,恐怕是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可是他的实验对象是自己。
鹿晓只好换话题方向:“这几天我查的资料说,夜盲症如果是因为基因问题,好像并不能治好……”
她其实没有希望郁清岭会回答,只是想要结束这尴尬的对话。
没想到郁清岭抬起了头,他说:“夜盲是因为视紫红素无法产生足量,视紫红素的最高阈值一部分决定于基因,但是每个人的基因缺陷并不会造成相等的结果。”
他注视着鹿晓,“没有证据证明,这个阈值不可突破。绝对倾向与必然之间,还有空隙。”
他好像只有在提到专业知识的时候才会语句流畅,毫无社交障碍。
此时此刻,他的眼里流淌着奇异的光,就像一幅安静的黑白画被渐渐被渲染成了彩色,仿佛只有这一刻,他才是真正地活在这个世上。
鹿晓在这样的光下局促无比,低声道:“这样做的希望不大吧,还伤眼睛呀。”
郁清岭道:“眼睛存在的意义,是看见真理存在的可能性。”
换言之,就是如果能看到真相,就算瞎了也无所谓吧。
鹿晓无端想起商锦梨的形容,郁清岭这类人,一生唯一在意的就是科研,聪明得不像地球人,冷血得六亲不认。
“你们科学家和商人……是不是都这么冷血?”鹿晓轻声问他。
因为根本不参与这个世界的情感维系,所以他才能提出一份“恋爱实验协议”,只是为了监测身体的激素分泌与情感存在的必然联系。
他跟秦寂的自闭症患者疗养中心,根本就是拿情感当作维生素在操作。
郁清岭罕见地没有回答问句。
他眼里的光泽已经熄灭,幽深的眼眸锁定鹿晓的眼睛。
他的眸色比普通人要淡,浅褐色中透出一点灰,让他更像是某种安静蛰伏的动物,而不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也许是那样的目光太过专注,被他盯久了,会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对不起……”鹿晓在他的目光下秒怂。
然而直到午餐之前,郁清岭都没有再开口。
他这是生气了吗?
鹿晓不确定。她忐忑地用着电脑,用余光偷看对面的上司。
郁清岭正不断地在敲击着键盘,往电脑中输入数据。普通人敲击键盘一般是有节奏的,每一个词组停顿零点几秒,每一次发呆走神停顿几秒钟,每一次摸鱼停顿半小时……
而郁清岭,他所有的敲击几乎是匀速的,就像机器一样,不需要思考时间,甚至不用词组间隙。
鹿晓怀疑他是不是在假装敲键盘,于是趁着上洗手间的时候路过他的身后,大喇喇地窥屏。
结果,她发现郁清岭在输入的甚至不是文字,而是往EXCEL内部输入一组组的实验数据。
没有登记表格,没有手写记录,他似乎只是凭借着大脑内储存的信息,毫无间隙地往其中填写数字。
这该不会是他这十来天以来,在小黑屋测定完毕的所有数据吧?
鹿晓目瞪口呆地扶了扶下巴。
听说那天所有的初试者都到做了视觉暗适应实验……初试有多少人???
他记得每一个人的实验数据吗?
鹿晓忘记了自己在偷看,呆呆站在他身后。
郁清岭正全神贯注地输入,从鹿晓的视线能看见他白皙光洁的下巴,还有瘦削的十指。他的眼睫极长,皮肤透着不健康的白,专注的时候,甚至连眨眼的次数都几乎维持在二三十秒一次。
鹿晓甚至怀疑,如果不是为了护理眼睛不得干眼症,他几乎可以不眨眼吧……
“鹿晓。”忽然,郁清岭回过了头。
鹿晓吓得连连后退,腰肢猛然撞上窗台,疼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我只是路过!”
郁清岭仰头安静地看着鹿晓,似乎是不解。
鹿晓叹气:“对不起……我不该说您冷血。”鹿晓想了想,老实道歉,“我不懂你们那些复杂的科学道理,就是觉得您和秦寂的实验项目把人类的感情量化然后人为操控,对人类和情感都不尊重。”
与其说是不认同科学,倒不如说,她是因为秦寂拒绝她的感情所以迁怒。
不论如何,她都不该站在感性的角度去指责一个科学家冷血。
“不是。”郁清岭低声道。
“什么不是?”鹿晓疑惑。
郁清岭似乎很困扰,无从和她交流。
鹿晓忽然灵光一闪,反应了过来,试探问:“不是冷血?”
郁清岭微微点头。
他果然是在回答上午的问题!
所以这几个小时以来,他输入了将近十页EXCEL实验报告,导出了电脑里的所有数据,以及顺便在思考她提出的一句气话,然后告诉她,不是所有的科学家都冷血?
鹿晓觉得匪夷所思,简直是啼笑皆非。
“我还以为你在生我的气,所以不理我。”鹿晓松了一口气,小声说。
郁清岭眨了眨眼:“提出问题,是科学态度,不生气。”
郁清岭此刻迎着光,灰色的眼眸澄净得像是玻璃。
他是真的没有生气。
鹿晓忽然意识到,郁清岭把她的气话当成了真心求解的问题,完全没有感知到那只是她的情绪。
难道真的就像他自己描述的那样,他也是一个自闭症患者?
午后,鹿晓在郁清岭的示意下,跟着他离开办公室,去地下车库。
“我们去哪里?”郁清岭走路的速度偏快,鹿晓踩着高跟鞋跟不上,只能踉踉跄跄地追着他的步伐。
“实验基地。”
“这里不是实验室吗?”鹿晓气喘吁吁。
“这里是,实验室。”
所以实验基地和实验室不是一个概念。
鹿晓深刻认识到自己已有的知识体系在SGC完全是浮云,她跟着郁清岭在地下车库内穿梭,然后停在一辆白色的CLS前。
郁清岭并没有立刻掏出车钥匙解锁,而是绕着车转了一圈,才坐进了驾驶座。
鹿晓已经坐在副驾驶座上,眼睁睁地看着郁清岭在座上左顾右盼,试探性开启车上的所有功能按钮。
“郁教授,您……在做什么?”
郁清岭停下动作,认真道:“启动前检查。”
“要检查得这么仔细吗?”
“要。”
“也不用那么仔细吧?”音响有什么关系?
“要。”郁清岭认真道。
鹿晓大概也猜得到理论上车辆启动前应该检查车内设施,可是实际上谁会检查那么仔细?
至于检查到音响系统为止吗……如果车上的是秦寂,除非方向盘不见了,否则他根本不会觉得有问题吧?
郁清岭的表情很专注,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位,仿佛在做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等到终于完成一整套动作,他轻舒了一口气,踩下了油门启动车辆。
他的行为刻板而又笨拙。
鹿晓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心中翻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微妙感。
就在刚刚,她偷偷用搜索引擎查了记忆中的名词,亚斯伯格。它是自闭症的一个小分支。
这一个分支的自闭症患者日常交流与独立生活并不成问题,相反他们的智商会以惊人的数值到达常人无法抵达的境界,但是同样也伴随一些问题,比如一些重复的刻板行为、轻微的社交障碍,以及无法掌握与理解别人的情绪。
它被称为学者综合征。
历史上很大比例的天才艺术家与学者都属于亚斯伯格患者,这样的人在科学领域,一般会成为人类之脑。
可是归根结底,他们其实还是生活在孤岛的自闭症患者。
郁清岭带鹿晓去的是一个自闭症特殊学校,曦光小学。
这是鹿晓第一次看见真正意义上的自闭症患者,正好是休息时间,许多孩子在阳光下休息玩耍,有人在沙坑里堆砌城堡,有人用小树枝在地上画着九宫格,也有人在哭闹,或者是在树下盯着小蚂蚁。
初看之下,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比喧哗的幼儿园还更有秩序一点。只是当鹿晓从他们身旁穿行而过,没有一个孩子抬起头。
鹿晓有种错觉,自己是不是变成了一个透明人?她在孩子之间穿行,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小女孩。
“抱歉!”鹿晓扶起那个小女孩,女孩却忽然缩成了一团,执拗地不肯抬头。
“是撞疼了吗?”鹿晓慌了,想要检查女孩的膝盖。
女孩大幅度地挣扎起来,喉咙内发出一声声尖锐变音的“啊”声。她的手臂僵硬无比,力气却奇大,用力一甩,手腕撞上了鹿晓的下巴,撞出一道红印来。
“小心——”鹿晓站不稳,更担心孩子失去平衡再摔倒。
“啊——”小女孩忽然用头撞击鹿晓的腹部,尖锐的指甲抠住鹿晓的手腕,整张小脸都涨得通红。
“放手。”
忽然,郁清岭的声音响起。
鹿晓很少听见他这样急促的声音,她回过头看见郁清岭站在十几米开外,没有靠近。
只这一分神的工夫,小女孩已经抓破了鹿晓的手臂。她看见了红印,眼里忽然冒出惊恐,松开了手,开始用拳头砸自己的头。一下,两下,越砸越快。
天哪!鹿晓宁可她还在抓自己的手臂,她慌乱地握住小女孩的手臂阻止她自虐,回头向郁清岭求助:“郁教授!”
“放开她!”
郁清岭的声音急促了起来。
——放开小女孩?还是让小女孩放开手?
“可是她会伤到自己!”
“鹿晓,放手!”郁清岭的胸口剧烈起伏,却迟迟没有靠近。
鹿晓与他的目光僵持了几秒,终于下定决心松开了手。下一秒,小女孩又缩成了一团,却没有再捶打自己了。
鹿晓瞬间反应了过来,她飞快地跑出去十几步,到郁清岭身旁,再回头看小女孩——小女孩已经颤颤巍巍地抬起了头,继续用伤痕累累的手玩起了沙雕城堡。
“她……”鹿晓不知道该说什么,小女孩的威胁来源于她?
寂静的操场因为小女孩突如其来的尖叫已经闹成了一团,无数孩子在奔跑,还有人在尖叫,一直在树下观察蚂蚁的小男孩忽然哆嗦着站起身来,向前踉跄了几步。
鹿晓这一次不敢冒冒失失地去接触他了。
小男孩的皮肤白到透明,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鬓发间流淌下来。他急促地喘息着,忽然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四肢抽搐起来——
这是连锁反应吗?
鹿晓的心脏快要跃出喉咙,她忍不住想要上前,有一个身影却比她更快。
郁清岭绕过她冲进了操场,抱起了那个孩子向前奔跑。
Chapter9
星星的孩子
草地上的哭声与喧闹声连成一片,郁清岭白色的身影在阳光下泛起刺眼的光华。
鹿晓来不及多考虑,只能匆忙地跟在郁清岭的身后,奔跑着穿过学校的操场。
她一路跟着他跑到一幢遥远的楼里,上到三楼,推开了最内间的门。
房间里有两个护士打扮的女生正聚在一起聊天,看见郁清岭诧异互望:“郁教授?”
“于医生!”郁清岭厉声道。
内间的医生听见声响跑出来,看了一眼郁清岭手里的孩子,道:“快放到病房去!”
郁清岭绕开护士,冲进了里间病房,鹿晓紧随其后跟上,眼睁睁地看着郁清岭把孩子放在了病床上,自己扶着墙剧烈喘息。
鹿晓没有多少精力观察郁清岭,她所有的注意力被病床上的孩子吸引。他并没有失去意识,眼睛还留着一条缝,整个身体还在不断地抽搐着,四肢发抖,瞳孔不断地往上翻,喉咙内发出细碎的咯咯声。
这是……癫痫吗?
鹿晓之前在学校里见过这种模样,可是又不完全像。小男孩颤抖是手正抱着头颅,看起来像是被剧烈的头痛困扰着,他不断张嘴,似是想干呕又呕不出来。
“医……医生!Valproate(2-丙基戊酸钠)!”郁清岭喘息。
“别着急。”于医生低声安抚,“小熙只是受了刺激,并不是真的发病,只要普通的镇定剂就可以了,不需要丙基戊酸钠。”于医生的目光落在郁清岭的身上,担忧道,“倒是你,你不适合激烈的情绪变化,感觉还好吗?”
郁清岭吃力点头。
于医生给发抖的小男孩注射了一支针剂,回过头望向鹿晓:“清岭还是第一次带人来,你是SGC的员工吗?”他问鹿晓,眼里噙着诧异的光。
“是。”鹿晓点头。
知道小男孩没事后,她的注意力都在郁清岭身上。
他全身已经被汗水濡湿,乌黑的发丝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孱弱得像个病人。虽然背着小男孩过来很吃力,可是他也喘太久了吧?
“方便的话,能不能请你握着小熙的手。”于医生盯着鹿晓道。
“握手?”鹿晓有过之前的经验,不敢轻易上前了。
于医生看她胆怯的模样,了然道:“你放心,每个孩子都是不同的个体,对外界刺激的反应不一样的。你是个女孩子,相对更容易让他接受,你过来,试试看。”
于医生让开位置。
鹿晓犹豫着走到病床前,握住了男孩的小手。
他的反应和操场上的女孩恰恰相反,他的手原本一直抱着头哆嗦着,可是刚刚被她触碰到,就安静了一些。
鹿晓轻轻地用双手把他的小手包裹起来,确定他没有过激反应,她回头看于医生。
于医生赞许地点头。
鹿晓被他的反应鼓励,俯身贴近男孩,干脆把他的小身体扶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
男孩闭上了眼睛,身体的颤抖竟然真的渐渐地平息了。
于医生轻声道:“小熙除了有自闭,还有一定的躁郁和癫痫,目前癫痫并没有真的发病,这只是他躁郁症的假象。适当的安抚可以平稳他的情绪。”
“有那么多种病?”鹿晓诧异。
于医生低声叹息:“心理与生理一线之隔,很少有单一症状的自闭症患者。像小熙这样能被安抚的,已经是非常优秀的孩子。”
“那……”她想问那郁清岭呢?
除了一些刻板行为,以及日常的一点点小交际障碍,他看起来跟正常人其实区别不大。
鹿晓临时住了口,因为她看见郁清岭的手正在小幅度地发颤。他靠在墙边,既没有接近病床,也没有跟任何人有交流,只是费尽力气呼吸着,努力地握着拳头。
他难道也有反应吗?
好在,郁清岭的状态过了一会儿就缓解了。
小熙在鹿晓的怀里睡着了,白嫩的小脸蛋上,长而浓密的眼睫像扇子,安静而又漂亮。
“时间差不多了。”于医生望着郁清岭,“你的实验患者应该已经在第一教室准备好了。”
“鹿晓。”郁清岭低声叫了一声,走出房门。
鹿晓轻轻放下小熙,尽量不吵醒他。路过于医生的时候,她发现于医生的眼里正绽放着异样的光芒。
鹿晓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投去疑惑的目光。
于医生的头发都已经白了,眼睛周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褶皱,浑浊的眼睛此时此刻正闪动着一点荧光。他掏出手帕擦了擦眼镜,笑出声来:“他居然记得叫你。”
“怎么了?”她本来就是他的助手啊。
“亚斯伯格症虽然不用医治也能正常生活,但是他们的世界其实依旧是一座孤岛,世界与他们的联系并没有那么多。”于医生看着郁清岭离开的方向,慈爱的目光落在鹿晓身上,眼里隐隐约约已经有泪光,“孩子,你是他第一个记得要带上的人。”
学校在H城的市郊,秋山脚下。
鹿晓曾经无数次路过,却没有想到这里还藏着这样一座小小的特殊学校。
学校里总共有五个班级,是根据不同自闭程度区分的,从第一教室到第五教室,越往后,孩子们的自闭症状越严重。
郁清岭去的是一班。
教室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帮家长,他们的脸色看起来很焦躁,看见郁清岭,所有人都围了上来:“郁教授!郁教授,您真的只打算从一班里挑选孩子吗?能不能到二班也挑一挑?”
“郁教授,我儿子他已经能分清楚家人了,您能不能给他做一个测定?”
“郁教授……”
家长们七嘴八舌,把郁清岭围得水泄不通。
郁清岭对他们的问题一一进行解答,他的脸色在人群中显得更加苍白,脊背挺得笔直,眼里已经有了惊惶的光。
鹿晓觉得自己仿佛是看到了一个失措的孩子,她努力挤进了人群,张开双手挡住激动的家长,把郁清岭护在身后。
“大家静一静!”鹿晓扬声道,“大家不要着急,郁教授没有办法听清那么多问题,我是他的助理,你们可以先把问题交给我,我让郁教授慎重考虑后再给大家答复好不好?”
她把“慎重考虑”用力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咬清晰。
果然,家长们的躁动渐息。
“我们也想要报名实验!”一个女人从人群中挤出来,“郁教授,多少钱都没有关系,能不能增加几个名额?”
“不可以。”郁清岭苍白着脸,坚定摇头。
女人一愣,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一哭,周围的家长也纷纷红了眼圈。
“你先进去。”鹿晓趁着空隙对郁清岭说。这家伙根本就不会审时度势,这样火上浇油,家长们不躁乱才怪啊!
郁清岭苍白着脸,一副手脚无措的小模样。
可怜兮兮。
鹿晓小声重复:“你先进教室,然后关门,我帮你挡着。”
“鹿晓。”郁清岭的声音带了焦躁。
他是在担心她?
鹿晓觉得自己简直可以去写一本《郁清岭教授语言学解析》了。
“我没事的,我完全没有问题。”她安抚他,“你先进去,我5分钟后就进来。”
郁清岭犹豫了几秒,点了点头,乖巧地走进了教室。鹿晓趁机把门一拉,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入口,大声道:“我们的实验名额第一阶段已经确定,第二阶段还有待商议,有需求的家长可以先到我这里报名!我们会对每一个孩子进行测定!”
鹿晓红着脸扯谎。
她不擅长说谎,但是现在这个局面,要想救里面那只社交小弱鸡,只有她硬着头皮出马了!
家长们怀疑地看着鹿晓。鹿晓趁机从兜里掏出了SGC的工作卡,向家长们展示她真的是SGC的工作人员,也亏得SGC权责明晰,她的名字前面还有个前缀也印了上去:郁清岭(教授)助理。
鹿晓打开了随身的文件夹,掏出笔,一个个记录家长们的联系方式以及他们的孩子所属的班级。
她一边记录一边疑惑,本来以为拿人体做实验是一个游走在法律边缘的行为,用量化的药剂来控制人类的情感,更是一件有悖伦理的事情……
可是这些家长,为什么抢着要把孩子送给郁清岭当实验品呢?
她不明白,也不理解。
本来不赞同不认可,现在更多的是疑惑。
她想象中的实验,到底跟郁清岭和秦寂做的是不是一件事情?
“我的孩子叫明熙,在二班。”之前哭闹的女家长红着眼睛道,“他其实认知程度已经进步了很多!可是上个月的测定他癫痫发作住院错过了……我不要求郁教授招他进实验组,我只是想让郁教授看他一眼,就一眼!你帮我求求郁教授,求求他好不好?”
女家长死死抓着鹿晓的手,语气哽咽。
“小熙?”
“您见过我的孩子?”
鹿晓犹豫道:“刚才他在操场上发了病,现在在医务室。”
女家长脸色一变,慌忙朝医务室方向跑去。
剩余的家长也纷纷登记了名字,渐渐散去,只有几个仍旧不死心地还在教室门口徘徊,等着郁清岭出来。
他们就像一群无助的蚂蚁,聚拢在一起,每一个看起来都很坚强,但是只要其中一个红了眼,连男人也会跟着哽咽。
鹿晓不懂这种坚强的代价,她只知道自己不忍心看下去,所以推门走进教室。
教室里,郁清岭正对一班的孩子做简单的问询。
“你叫什么名字?”
“有没有喜欢的好朋友?”
“妈妈要是哭了,宝宝该怎么办?”
尽管是些简单的问题,能流利回答上来的却不多。
郁清岭就跪在孩子们面前,仰着头看着小朋友的眼睛,白色的风衣拖到了地面也丝毫没有察觉。
他的眼睛似乎还没有适应室外光,微微眯着,脸上的表情认真而又专注,周围的气场莫名地安静。
一班的孩子显然要比操场上一触即燃的更具有社会适应性,一旦被问询完毕,他们就迅速安静下来,每一个人都会找一个角落,抱着自己的玩具或者是发呆。
鹿晓坐到一个女孩对面,看着她把积木机械地越垒越高。最终高塔塌方,积木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女孩微微一愣,垂下眼睑,又从底座开始搭起,慢慢累积。
“要帮忙吗?”鹿晓轻声问。
女孩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反应。
不断重复的刻板,无法消除的隔阂,明明近在眼前,却永远触摸不到的灵魂。
鹿晓忽然意识到,自闭症患者被称为星星的孩子,是因为他们的灵魂实在是太过遥远。
Chapter10
孤岛
一个小时之后,郁清岭完成了对一号教室的孩子的测评。鹿晓等他问询完所有的孩子,跟在他身后把手里的名单交到他手上,“这些是外面的家长,”鹿晓轻声道,“郁教授,您要不要看一看他们的信息?”她指了指最后一个,“特别是这个孩子,就是我们刚才在医务室遇见的小男孩。”
这一所学校的五个班级,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根据孩子们的病情的实际情况和变化进行分班调动。
有的孩子在系统化的干预治疗下已经有了好转,就可以进入以融入生活为主的班级,而有的孩子则因为干预不当或者病情退化,而不得不进入以照顾为主的班级。
这是一个治疗效率与精准率很高的方法,却也是一个很残忍的阶梯制度。
鹿晓想起明熙妈妈肿得通红的眼睛,低声问郁清岭:“如果可以,能不能给他补一下测试?”
郁清岭沉默。
鹿晓知道他是在思考。郁清岭的思维方式很纯粹,并没有那么多情绪化的刻意刁难。
果然,片刻之后,郁清岭轻轻地点了点头,同意了她的恳求。
鹿晓跟在他身后走向医务室,看着他耳后露出的白皙的脖颈。
忽然很想摸一摸郁清岭的耳朵,因为他看起来好柔软。
医务室里的情况要比鹿晓想象中复杂许多,明熙的身体正在不断地抽搐着,他满头大汗,整个身体横亘在地上扭曲成了奇怪的姿势,白色的泡沫从他的嘴角源源不断地吐出来。护士与于医生乱作一团,明熙妈妈正用力抱着小明熙的头。
怎么会忽然变成这个样子?
“鹿晓,你快带家长离开!”于医生看见鹿晓仿佛看见救星,厉声道。
明熙的情况看起来跟操场上的小女孩有些类似,鹿晓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试图去掰明熙妈妈的手。
然而明熙妈妈的手劲奇大,她根本就掰不动,于是她扭头向身后的郁清岭喊:“你帮帮我!”
郁清岭站在门口全身僵硬,一动也不动。
鹿晓的手腕本来就被小女孩的指甲划破,这会儿一挣扎已经出了血。
郁清岭的眼睛死死盯着鹿晓的伤口,呼吸加剧,却仍然没有动。
鹿晓手足无措,只能朝郁清岭喊:“郁教授!郁教授——你帮帮我——”她急得声音都带了哭腔。
终于,郁清岭迈出了一小步。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浓重,伸出的手微微地颤抖,似乎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只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鹿晓。
“你拽住她的手腕往外拖!”
郁清岭死死咬着嘴唇,终于下定决心一把握住了明熙妈妈的手腕,往外拖拽。
鹿晓在明熙妈妈耳边大声道:“你别着急!郁教授要跟你谈实验的事情,我们去隔壁谈好不好?”
明熙妈妈似乎终于有了一点反应,挣扎的力道渐渐小去。鹿晓就趁着这一股力道,一根一根掰开明熙妈妈的手指,抱着她半个身体,和郁清岭一起把明熙妈妈拖到了外面的诊疗间。
和小明熙隔离之后,明熙妈妈的情绪终于冷却下来,她开始哭泣,余光看见郁清岭,忽然一把抱住了郁清岭的腰:“郁教授、郁教授……”
能说话,能认出人,应该是恢复理智了吧?鹿晓已经脱力了,她暂时顾不了郁清岭,一个人瘫坐在地上喘气。
明熙妈妈抱着郁清岭的腰,哽咽着哭泣:“郁教授我求求您帮帮我……明熙他不可以再恶化下去了,我辞了工作,付出了所有代价才让他走到今天,他不能再退回去了……”
郁清岭僵直地站在原地,他似乎是在控制自己发抖。
“他不是什么星星的孩子,他是我的孩子啊!”
明熙妈妈仍然抱着他的腰。
鹿晓喘过气来,终于发现了郁清岭的状态不对劲。他的嘴唇毫无血色,汗水滑过漆黑的鬓发,流淌到了下巴,双手已经被攥得发白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明熙妈妈!”鹿晓吃力地站起身来,捡起地上的文件夹,“刚才登记的资料不全,您再登记一下。”
“资料……”
“对。”鹿晓暗暗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逼自己平稳下呼吸,她尽量用温和的语气道,“选实验对象的时候,我们的调查是很详细的,小熙的资料还不齐全……”
鹿晓轻轻抓住明熙妈妈的手腕,把笔递给她:“你填写一下,我们带回研究所。”趁着她走神,鹿晓抬头对郁清岭做口型:快走。
谁知,郁清岭却忽然抓住了鹿晓的手腕,剧烈喘息。
“我没事,你放心。”鹿晓轻声说。
郁清岭终于摇摇欲坠地走出医务室。
鹿晓感觉到手腕上湿湿的,良久才意识到,那是郁清岭的汗水。
鹿晓仿佛打了一场战役,瘫坐在地上。
明熙妈妈也已经冷静了下来,正在哆嗦着填写资料,一边填,一边眼泪不断流淌。好不容易填写完资料,她才推开门去内间看小明熙。
“鹿晓。”于医生轻声叫鹿晓的名字。在这一切结束之前,他已经在边上看了不短时间,看的时间越久,脸上的震惊越是无法遮挡。“鹿晓,你受过相关训练吗?”他忍不住问眼前湿漉漉的女孩。
她显然被吓得不轻,体力也透支了,却仍然做得很好。
这让他既惊喜,又有点忧虑。
“没有。”鹿晓喘息。
“那你是如何判断安抚下这位家长的方法?”
“就……哄着啊,像哄小孩子一样。”鹿晓抓耳挠腮,她其实有些小内疚,SGC到底有几批实验名额她其实都不知道,只是当时的情况,她力气不如明熙妈妈,郁清岭又是一个不能打不能扛的小废物,除了哄着,她好像也没别的办法了。
于医生被她的形容逗笑了:“别坐地上了,凉。”
鹿晓连忙站起身,她还心有余悸,偷偷看了一眼内间,才小声问于医生:“明熙妈妈她怎么……”她刚才躁乱的样子来得快去得也快,看起来却无论如何不像常人的反应。
于医生道:“刚才她来找小熙,让他反复练习一些问题,想为测定做准备。小熙病发过所以反应迟缓,她就急得上火了,诱发了小熙的癫痫。”
“她是不是也……”
于医生叹息:“你可能没有听过,一个自闭症孩子,可以逼疯一家人。每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是有限的,她只是有一点躁郁症倾向,不严重,已经很坚强了。”
鹿晓不知道该说什么。
短短的几个小时里,她的心情抑郁得好像在深海游了几个小时泳。
“于医生,请问,您知道郁教授的情感培养实验究竟是什么吗?”鹿晓有些难以启齿,“我其实入职没多久……”
于医生道:“自闭症患者很难建立跟他人的社会和情感联系,包括自己的亲人。他们就像落水的人,如果不抛给他们绳子,他们将会沉没到海底。然而就算给了他们绳子,他们也将终生无法上岸。”
“清岭做的实验,是想通过控制身体激素的方法,尝试让自闭症患者至少建立起对自己亲人的情感联系,方便让他们更加容易地接到那根绳子。对于患者的家长来说,如果能获得一丁点情感回馈,可能会换回更多坚持的力量。”
于医生沉默片刻,轻道:“自闭症患者被称为星星的孩子,其实所谓星星不过是社会强加的诗意的美化。事实上星星是每一个自闭症家庭终其一生却无法摆脱的敌人。”
真相竟然是这样。
鹿晓终于明白明熙妈妈哭喊“他不是星星的孩子”是什么意思。她费尽心血,不过是在和所谓的星星争夺一丁点可怜的所有权。如此坚强,而又如此无望。
鹿晓无端想起郁清岭。
如果亚斯伯格是成功逃离了星星掌控的孩子,那他的灵魂又安放在哪里呢?
鹿晓在学校的天台找到了郁清岭。
他的情况要比她想象中好太多,既没有像患者一样浑身抽搐,也没有像明熙妈妈一样失去理智,他只是站在天台的边缘,抬眼望着远处的群山,仿佛是一个站在岸边的人望向无尽的海洋。
鹿晓在楼道口停下了脚步,故意发出了一点声音。
然而郁清岭似乎没有听见。
鹿晓不敢直接到他的身后,她站在十几步开外,小声喊了一声:“郁教授。”
郁清岭的身体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他转过身望向鹿晓。
风吹乱了他的头发,白色的工作服翻飞。
他的肢体仍然有些不协调,脸上尚带着几分疑惑,偏灰的眼眸中带着一丝雾气,氤氲不清,仿佛不明白为什么会听见声音。
那一瞬间,鹿晓真的觉得自己看见了于医生口中的海洋,它就在郁清岭的身后,带着汹涌的波涛,能够吞噬掉一个人所有的意识与情感。
而郁清岭正站在海洋的边缘,只要再往后退一步,水就要浸透他的身体。
难怪……总是感觉他湿漉漉的,不仅仅是眼睛。
“郁教授。”鹿晓小声坚定地叫了一声,“您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她真的不确定。
郁清岭迟疑了片刻,微微点头。
鹿晓缓缓地靠近他,走到他身边时,试探性地触碰他的衣角。
郁清岭明显地抖了抖,却没有后退。
鹿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看着他独自站在那里的模样,很想很想向他抛一根绳索,于是她顺势抓住了他的袖子,顺着袖子一点点抚向他的手腕,双手握住。
郁清岭的手臂僵硬,呼吸忽然乱了几分。
“鹿晓。”他低声叫她的名字,却久久没有下文。
他总是这样叫她的名字,每一次都是意有所指,却都只是用简单的两个字来传达。这样的高难度沟通,真的很让人为难啊……
鹿晓学着之前安抚明熙的方式,尽量把手上的温度传给他:“你只叫名字,我很难知道你想说什么啊。”她叹口气,不着痕迹地把他拉回来一点,至少远离天台,“你想说什么,慢慢说,我不着急。”
郁清岭不像她刚才接触的那些孩子,他的身体是柔软的,没有那种笨拙的僵硬。他乖顺地跟着鹿晓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天台方向。
“那里有护栏,跳下去,不会死。”他说,“而且,我不想跳。”
“人多吵闹,被触碰,我就需要冷静。”湿漉漉的眼睛,闪着被误会的委屈光芒,“不是,抑郁想死。”
可我害怕啊!
鹿晓心想,你就这样站在那里,一副就要沉没的表情,让人怎么能安心?
“鹿晓,我是亚斯伯格,不需要治疗。”郁清岭拉过鹿晓的手,似乎克制了一下情绪,才把她的手缓缓放到自己的胸口,“心脏能跳动多久,我就活多久,有限的时间,想全部用来了解这个世界,救那些沉没的人。”
他灰色的眼眸里雾气未散,却没有落下泪来。
鹿晓感触到手掌心传来的稳稳的心跳,明明已经成功憋了一天的眼泪,忽然汹涌而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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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莳的树洞在等你女生这些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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