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直腰板,踮着脚尖,举起兰花指。70岁的老人独自吃力摆弄着。他在干嘛?跳芭蕾舞。70岁,芭蕾舞,这两样事物,怎么都搭不上界。看老人颤抖的双脚,很担心他下一秒就摔倒在地。这是韩剧《如蝶翩翩》的一幕,这位动作笨拙的老人叫德出。故事讲述的,就是他在70岁的高龄,追寻芭蕾梦的故事。作为tvn新鲜出炉的新剧,《如蝶翩翩》开播一周在豆瓣获得了8.9的高分,位列同期韩剧最高。虽然热度不及狗血大剧《顶楼》,烧脑劲作《窥探》,却是最近一段时间值得安安静静细心品味的一部新剧,可谓一股清流啊!《如蝶翩翩》关于一个国产剧近乎缺失的题材:老年人。提到老年人,你会想到什么?弱势群体、边缘人群,或者,不被社会所需要的累赘?英国社会学家曾提出,在社会普遍的年龄偏见下,“老年人不再被视为具有多样性的群体,而被统一归类为衰老、无用、思想和品行与时代脱轨的人群。”生物学家康佛特也提出,基于年龄偏见的老年歧视由来已久:“人不再是人,不再是同一种人,或者成了一类不同的下等人”——相较于“我们”,老年人是被主流社会区别隔离开来的“他者”。然而每个人都会有老去的那一天,这些带有年龄偏见的标签,也是年轻人将遭遇的未来。如今,老龄化已经成为世界性的问题。韩国,作为亚洲人口老龄化最严重的国家之一,在年底的统计数据中,超过65岁的老龄人口达到了16%,预计到年,比率将达到33.4%。也就是说,每3个人中,就有一名老人。这样的背景下,韩国近几年也涌现出一批聚焦老年群体的影视作品,包括《长寿商会》《季春奶奶》《老妇人》等电影,也有《我亲爱的朋友们》《史上最美丽的离别》和《耀眼》等高分剧集。豆瓣评分高达9.0的韩剧《耀眼》它们不仅是切近现实,更试图从不同维度切入老年人的日常,撕掉那些固有的标签,还原出一个个真实、丰满、有血有肉的人——他们也有欲念、渴望,也经历着困境、焦灼,更重要的是,也具备同样不容小觑的巨大潜力。《如蝶翩翩》就提供了这样一个窗口,直面老年人生活的真相,以及他们真实的潜能。老年生活,到底意味着什么?是逗鸟、散步,保温杯配枸杞茶;还是进合唱队、跳广场舞,自摸清一色?你以为的老年生活,是闲适,悠然,岁月静好。但真相可能是——平淡、迷茫、不知所措。经历了青春期、叛逆期、中年危机,人到老年,可能还要面临新一轮的自我危机。故事中,德出这样形容老年生活:这一天过的,太漫长了。退休的日子,安逸、清闲,却也枯燥、无聊。整天百无聊赖,无事可做。更灼心的,是巨大的落差:人老了,便不被需要。儿女有自己的生活,晚辈们一天天仍在奔碌。唯有他们——时间还在继续,人生却仿佛暂时停滞了。德出唯一的消遣,是和三五老友的隔周小聚。然而聊天的内容,仍在抱怨生活无趣。生活变得乏味,连感知也愈发迟钝。故事开篇是一场葬礼,老友们聚坐在一起喝酒,气氛凝重,人们却纳闷,好友离世,为什么哭不出来?德出一针见血,人老了,就习惯离别了。经历岁月蹉跎,一切喜怒哀乐,聚散离合,乃至恐怖狰狞的疾病和死亡,都变得习以为常。而面对有限的未来,似乎也没有什么奔头。70岁大寿,孩子让德出许下愿望。旁边的妻子抢答:第一,愿孩子健康顺利;第二,愿自己不给孩子添负担——活到这把年纪,还能有什么其他愿望呢?除了这两个,其他的无非都是不切实际的奢望罢了。长命百岁,是孩子的祝福,而在老友之间却变成了玩笑般的“诅咒”:这样清闲却枯燥的人生,如果要再延续上个二三十年,真不知道是该喜该愁呢?都说知足常乐,可是德出心底,却有种难以名状的不甘,总在夜深人静时轻轻啮噬着他——“不知道在期待些什么”,但期待的心情又不停地隐隐颤动着。直到某一天,他终于懂了。偶然间,德出撞进一家舞蹈练习室。忙着赶路的他,突然走不动了。舞室里,旋转、奔跑、轻轻一跃。啪——年轻的舞者飞了起来。德出被舞者轻盈舒展的舞姿迷住了。他的生活,在这一瞬间,也神奇般地亮了起来。他明白了自己的期待,是“在有生之年飞翔一次”。以芭蕾舞者的身份,在《天鹅湖》的舞台上。芭蕾舞,优雅、灵动,是力与美的结合;再看看德出,臃肿、僵硬,完全是芭蕾舞的反义词。他跳芭蕾舞,简直是痴人说梦。但话说回来,所有伟大的梦想,不都是从不可能开始的吗?老年题材的作品中,往往会有有一位年轻的主角。年龄和观念的差异足以碰撞出有趣的火花,而同时,年轻的主角也代表了我们自己的视角。从陌生到熟悉,从偏见到尊重,渐次深入到老年人的世界。年轻的舞者李采禄就为故事提供了这样一个切口。面对德出想学芭蕾舞的请求,他的第一反应,和大部分观众是一样的:“一把老骨头怎么跳?”紧接着一个下马威——要学,可以,先垫脚站够一分钟。成功了,再来谈。采禄暗喜:这下,就该知难而退了吧。毕竟一把年纪了,怎么可能是认真学舞呢?肯定是闲的发闷,玩票罢了。采禄对德出的“刁难”,既有偏见的成分,再往下深究,也是出于对芭蕾的热爱。芭蕾是神圣的,他不允许其他人把舞蹈当作玩笑。因为芭蕾,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采禄前23年的人生,拿了一套美强惨的剧本。他背负着不为人知的过往与罪孽,母亲早逝,父亲入狱,年纪轻轻就没有了家。而芭蕾的出现,为生活注入了一道光,让他相信,自己也有资格拥有明亮的未来。只是如今,这道光也变得晦暗起来。他遇到学舞生涯中的第一个瓶颈,不是因为技巧,而是心病。原来,父亲刑满释放,为了不连累孩子,不辞而别远走他乡。采禄又一次,失去了家人。正经历人生的低谷,德出的到来,更像是生活开的一个玩笑。安排一个70岁的学生给他,是嫌他的生活还不够乱吗?可,出乎所有人意料,德出居然挑战成功了!垫脚站看上去简单,却极其考验平衡。对缺乏锻炼,身子骨早就生锈的德出来说,更是地狱难度。短短一周练习时间,他付出的是年轻人许多倍的努力。于是,也就有了文章开篇那一幕:最初,垫起脚时腿不自觉地颤抖,别说一分钟了,10秒都费劲。没有别的办法,一个字,练!早起练、熬夜练;吃饭练,睡觉也在练。笨拙吃力的样子有些好笑,但,这一刻的他,在发光。可光会垫脚站有什么用,这不是芭蕾最基本的动作吗?往后的练习,只会是更艰巨的挑战,更多的不可能。上午拉个筋,下午全身酸痛到下不了床;基础的芭蕾手坚持了五秒钟,就得喝水压压惊——按照这进度,学成根本是要遥遥无期,更别说在舞台上飞翔了。可德出不在乎,这段旅程的结果并不重要。因为——“失败也没关系,至少要试试”。就是这一试,惊艳了采禄。虽然最初半推半就极不情愿,但愿赌服输的他还是收了德出这位徒弟。这一老一少,一师一徒,在芭蕾的强大魔法下建立了一段真挚的友谊。互相陪伴,彼此救赎,成为对方梦想的领路人与见证者。回过头来看,《如蝶翩翩》的故事还是非常简单,甚至有些老套的。可这种老派却朴实的情感,在强调题材噱头和大胆尺度的创作环境下,显得稀缺而珍贵。故事的野心并不大,创作者说,如果这部剧能让每个看过的人,回忆起自己的梦想,就算成功了。相信看过的人,可以从剧中感受到强大的共情。它虽然讲述的是老人与少年的友情,但更关心的是人人都拥有的梦想。每个人都会做梦,但很少有梦,能够真正实现。梦想从无到有,最困难的,是迈出第一步的过程。想象与行动之间,总潜伏着强大的阻力。很多时候,它来自外界的审视。比如,德出遭遇到的年龄歧视。而有时,歧视则来自性别、身份与阶层。每个人都难逃世俗世界的规训。德出的三儿子,好好的医生不当,放弃了一片大好的前途。辞职、待业,从白领变无产,成了一家人心中的老大难。哥哥嫌、母亲劝,老三倒也坚持,死活不重操旧业。这固执背后是他的梦想——“弃医从艺”,用所有的积蓄拍一部纪录片。大儿媳,做了二十年的家庭主妇,突然宣布要重返职场。老公犯了难:不能踏踏实实在家做阔太太吗?在这背后,藏着有一个典型的,被母职而抹消掉的自我。一直为家庭和孩子付出的女性,放弃了整整二十年的梦想。这段时光里,人们似乎也渐渐遗忘了,她们也是心怀梦想的人。更多时候,更可怕的阻力,不是外界的约束。而是,源于自我的打压与怀疑。芭蕾,是德出从小的梦想。可小时候遭到爸爸反对——“一个男孩子跳什么舞?”老了更不被理解——“年纪这么大,早干吗去了?”中间漫长的岁月,他忙于养家糊口,迫于生计,将梦想埋了起来。久而久之,连他自己也怀疑,事到如今,再谈梦想,是不是一切都太迟了?转机来自一位老友的鼓励——“脚还有力气,神志还清醒”,一切就没有那么糟。老友深知,未竟的梦想在真正力不从心的晚年,将变成何等强大的执念,悔恨与遗憾。他曾经梦想着拥有一艘属于自己的船,名字都起好了,叫前进号。想驾驶着它穿越海浪,浸着海风,在鲸鱼的陪伴下,驶向海的尽头。如今他病入膏肓,神志不清,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身边也没个陪伴的亲人。这个梦想,也怕是没机会实现了。弥留之际,老友留下最后一句话——“前进号,前进!”回光返照一般,这一刻他疲惫的双眼闪烁着光芒,苍老的脸庞像孩子一样挚诚。仿佛他真的变成了威武的船长,驾驶着想象中的巨轮,乘风破浪。相信很多人,看到这里都被戳中了泪点。或许是替老人惋惜而流泪,或许是因执着梦想的浪漫而感动。也或许,是因为我们心底都拥有,或曾经有过这样一个未竟的梦想。在这一刻,在这一幕,被重新唤醒了。蠢蠢欲动,提醒着我们,一切还不算迟。这位老人让我想到《爱乐之城》。这部同样关于追梦的电影里,艾玛·斯通饰演的米娅,在试镜时唱过的歌:谁知道哪里是我们的终点,所以才需要有梦的人去发现。那就尽管去造反,扔起石头激起波澜,绘画,作诗,表演。敬那些有梦想的傻子,无论他们看起来多么癫狂。敬那些破碎的心。敬那些我们搞砸的一切。03:58梦想,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打破那个安全、一成不变、小心翼翼、标签化的自己。这个过程看似笨拙、可笑、疯狂、荒唐。可唯有你自己知道,迈出那一步,如同破茧——人生会因此拥有更多可能。从“每一天都无比漫长”,到如今“每个瞬间,都很可贵”,德出的人生因芭蕾而改变。从虚度生命,到热爱人生。每一秒,都努力地活着。像蝴蝶一样,轻盈、自在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