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西将缺席9月8日和墨西哥的热身赛。这本没有什么意外的,因为美洲杯决赛后,面对来自阿根廷国内的猛烈批评,就有消息说梅西会暂时退出国家队。这一次,无非是确认了那则消息罢了。好在“退出”仅仅是暂时的,梅西也仅仅是暂时舒缓一下疲倦——过去的一年里,他像神一样存在,不断定义足球世界里的“不可思议”;我想他有充分的理由进行休整。或许也可以借此让苛责他的人反思一下:这世界哪有无条件的爱?如果有,也只存在于那些轻飘飘地提出批评的人口中吧?在批评者释放的噪音的背景映衬下,梅西的孤独,被加剧了……
如果悲剧是注定的,人们更愿意以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多数时候,我们会选择宣泄情感,为那浩浩汤汤的洪流找一个出口。但是,也有人会沉默应对,把情绪尽可能地封存起来。梅西是后一种人。
年世界杯决赛的终场哨吹响之前,比赛官方计时的第分钟又45秒,阿根廷落后,梅西站在任意球前。所有的阿根廷球迷,甚或包含梅西自己,都在祈祷奇迹出现,阿根廷队获救,进而反败为胜……然而那只是难以计数的人,一瞬间的期望。很快就落空了。面无表情的梅西挤了挤左眼,助跑,触球,发力——皮球高出了横梁。这次质量欠佳的任意球泄掉了阿根廷队的最后一口气。一分钟后比赛结束了,他们输掉了足球世界里最重要的一场比赛。
悲伤袭上了多数阿根廷队员的面庞:阿圭罗和伊瓜因坐在地上哭泣,比格利亚瘫软在地上,罗霍则用球衣罩住整个面部,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当然还有迪马利亚、马斯切拉诺、加戈,几乎所有队员都被这巨大的悲痛放倒了。只是,在放任悲伤的队伍中,没有梅西。他又一次成为了这支球队的另类。
混乱中,他走上主席台领取了表彰最佳球员的世界杯金球奖。随后,他又以队长身份带领全队登台领取亚军奖牌。他几乎凝滞了的眼神扫过大力神杯的一刻,被无数照相机从各个角度记录下来,成为年最经典的体育瞬间。
即便赢得了对手的尊重,也达不到批评者要求的高度,因为他们的愿望根本就是永无止境的。
以上过程,从始至终,梅西没有落一滴泪。他没有放任自己的悲伤。但梅西后来说,决赛结束了很久,他还是可以梦到伊瓜因和帕拉西奥的那两次射门——借此我们窥探到,即便是沉静如梅西,也会试着逃进“如果”当中寻找一丝慰藉。可惜,那都是暂时的。
真实的世界隆隆向前,把伤感抛入滚滚烟尘。被勒夫鼓励“去证明你比梅西更好”的格策,没能比梅西更好,他甚至比过去的自己更糟。而被格策的进球刺伤的梅西,在巅峰之上,却犹有精进,完成了一个伟大的赛季。然后梅西必须和巴塞罗那的队友暂时做别,马不停蹄地赶赴美洲杯。
在那里,在南美洲的另一个国家,另一座城市里,他又一次体味了咫尺天涯的悲伤,也再一次以强撑起来的冷漠抵御着悲伤所代表的软弱。一切都像是一年前的重演一般。队友们泪眼婆娑,梅西孤零零地坚持着。有那么一刻,他几乎坚持不住了:他坐在了地上,把脸埋在两腿之间,拒绝任何人的眼神交流和安慰。也许他已经感觉到了眼眶的温热,情感的洪流就快把他冲垮了。就在这个时候,两个孩子靠近了梅西,以成年人不会采用的直接方式,抚摸了他的头,向他表达了人与人之间最高贵的一种情感,尊重与欣赏。这两个孩子是智利前锋阿兰吉斯的亲属,他们对梅西说:“你依旧是最好的,别忘了你在巴塞罗那赢得了一切。”
这是我在美洲杯上看到的最美丽,最柔软的一幕。
两个孩童质朴的安慰,让梅西找回了自己的模式。他重新戴上面具,只是在看着孩子的时候眼神中带有一些温情,他用目光和手势向两个孩子表达了感谢,然后切换回这个必须坚强面对的世界。不过和一年前不同的是,梅西拒绝了赛会的最佳球员奖。他已经受够了这些带着安抚意味的个人奖项。
不过这还不是他关于美洲杯不堪回忆的终点。因为在阿根廷国内,以《奥莱报》为代表的部分媒体,迅疾地发起了对梅西的声讨。来自群氓的审判,是世界上最严苛的标准。他们没有完美主义倾向,但他们可以比完美主义者更挑剔。譬如《奥莱报》的主编法利内拉是这样写的:“球队在决赛中没有达到高度,特别是球队的队长梅西,他在球场上漫步、闲逛。请注意!这次阿根廷对阵的不是强大的德国,而是智利。‘这是一种宿命,一种折磨。’马斯切拉诺曾说。那折磨何时结束呢?借口已经够多了,必须要尊重那些在电视机前观看比赛的球迷,以及那些竭尽所能、掏空腰包买票在成千上万的智利球迷中间看球的阿根廷死忠。下次阿根廷必须要咬紧牙关,球队要更像马斯切拉诺那样踢球。”
在秉持这一论调的观球者眼中,只有像马斯切拉诺那样情感充沛地投入比赛,那样毫不吝惜地奔跑,那样勇敢果决地寻求对抗,才是有担当的表现。那是阿根廷人最认同的阿根廷风格:在体力和情感上都追求最大限度地释放。这很可能是最接近真相的一种解释。或者可以说,阿根廷球迷,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情结:他们始终守望着一个完美的,阿根廷风格的球王,神一般的技巧,又有世俗间最热烈浓郁的情感,他的狂喜与悲伤都写在脸上,他从不隐藏。所以阿根廷人热爱马拉多纳,宠爱马拉多纳,迷恋马拉多纳。他们停留在马拉多纳的时代中走不出来,也不愿走出来。他们等待着下一个马拉多纳,一个皇储不行就废黜掉,换另一个上,反正阿根廷从不缺少天才。等了差不多二十年,马拉多纳这样的人一直没出现。在技艺上,梅西是最接近马拉多纳的那个,甚至可以比肩。但在情感方面,他和老马如此迥异,简直像一个硬币的正反面。所以,那些痴迷于“完美阿根廷风范”的球迷会勃然大怒,恨梅西不能像一个他们认可的阿根廷球员那样去战斗,去“承担责任”。
这些人,恐怕是永远也无法认同梅西的。他们也理解不了梅西的风格。说到这,顺便说一句:美洲杯决赛前,《足球经济学》的作者西蒙·库珀在他的一篇文章中提到了一个关于梅西的有趣规律。即梅西从未在比赛的前两分钟内进过球,在比赛开始后的第3-4分钟里,也只进过三个球,远低于他在其他时间段的进球效率:“比赛头几分钟,他就是在散步。他观察每个对手,他们如何站位,如何组织防守。不做完这些,他就不会开始要球。”事实上,在其他时间段里,梅西也经常是在漫不经心地行走,在冷眼观瞧。这是他超凡的足球天赋中的一部分,也是他风格中的一部分。只是这个必要而且极为有效的部分,有时候会被理解为不够投入。
在梅西的批评者口中,被使用最频繁的一个词汇是“懦夫”,以指控梅西的不够阿根廷化。事实上,这不仅是部分球迷的观感和误解,在阿根廷国家队中,恐怕类似的判断也一直存在。最典型的例子是年美洲杯,阿根廷队开局糟糕,第一场比赛结束后,梅西和老将布尔迪索在更衣室内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当时布尔迪索也使用了“懦夫”一词,而且他之所以指责梅西,同样是因为他认定梅西表现不够积极:“最后那次进攻你为什么不跑起来,难道你没想到我们会传给你?”
的确,在阿根廷国家队,巴萨的梅西始终没有出现。最明显的差异自然是进球率。但这并不难理解,因为在国家队,梅西距离球门要远得多。这不单是物理距离上的远,更是战术意义上的。马蒂诺不是瓜迪奥拉,他从未理解过以梅西为核心的战略意义。瓜迪奥拉的逻辑是梅西是世界上最好的球员,让梅西得球的机会越多,本队刺伤对手的可能性就越大,让梅西更接近对方球门,巴萨的进球机会也会更多。过去的-赛季,恩里克对梅西的位置做出了调整,梅西看起来距离球门远了一些,但不变的是:梅西的巴萨队友,抢回球权后的第一反应是能否尽快将皮球尽快输送到梅西脚下。而在马蒂诺的阿根廷队中,没有设计一套以梅西为核心的战术体系,恐怕就连向所有队员强调梅西作为绝对核心的特殊性,都没有做到。
好在,阿根廷足球并非法利内拉那样的偏执狂的一言堂。就在《奥莱报》激烈批评梅西的同时,也有向奥特加这样真正懂得足球,懂得梅西意义的人站出来仗义执言:“你怎么可以指责一个11岁就要靠打针跟疾病抗争孩子是懦夫?怎么可以指责从小就背着自己和家人期望去欧洲的小孩是懦夫?怎么能指责一个拒绝了给他一切的国家,选择了什么都没给他的国家的人冷血?怎么能指责一个放弃享受沙滩悠闲时光而为国出征的人冷血?怎么可以说这位可以与历史上最好球员媲美的球员冷血……”
尽管有如此坚定的声音力挺,但令人惋惜似乎又顺理成章的消息还是出现了:梅西考虑暂时退出阿根廷国家队,他需要拉开一段距离。如果阿根廷队真的失去了梅西,或许那些批评者们就能更好地意识到梅西对于这支球队的价值,就像梅诺蒂所说的:“阿根廷队没有梅西可能连世界杯小组赛都出线不了,对那些明显的弱队都会踢得困难。如果你要认为拥有梅西就可以赢得一切,那就错了。阿根廷队没有梅西就是一支一般的球队,就像没有内马尔的巴西队可以输给任何对手。”
以批判梅西标榜自己的勇气、担当的家伙们,想想梅诺蒂的假设?
梅诺蒂或许说的没错,但这样的假设不应该被求证。因为不仅仅是阿根廷国家队需要梅西,整个足球世界都需要梅西,我们希望尽可能多地看到他的表演。因为在这个时代,他是真正独一无二,用自己的名字定义了一个时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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