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收入马员外《脑洞集》

秋天的时候，哥哥想要双登月鞋，母亲觉得贵，父亲却答应了，前提是他拿到第一名。“你也是。”父亲转头对弟弟说。

为什么不呢。这几个月得一直忙，忙到年底，有活，就好办。鞋是贵了些，可哥哥是那么优秀，让人不忍拒绝。在学校，他跑得比谁都快，算得比谁都准，作文里名人名言记得比谁都多……

弟弟也不错啊，除了刚从老家过来，不大爱说话。他成绩不错，还喜欢运动，他参加了足球兴趣班，他会成为足球健将。他爱他的哥哥，每天放学，看着哥哥被同学簇拥着，他跟在后面，也被哥哥的快活感染了。他唯一自信能超过哥哥的，是在球场上——他迟早会比哥哥跑得还要快。在老家时，他听到奶奶的呼唤，能一口气跑过一座山头，越过一条河，在黄昏与黑夜交替的月光下，绕过七弯八拐的田埂跑回家把一大碗饭扒个底朝天——他一定会超过哥哥的。

期末时，哥哥得了全年级第一，弟弟是班上第二。成绩公布的那个周末，父母带着孩子们去了商场。

哥哥要的登月鞋，比估计要贵，弟弟一直想要一双梅西的足球鞋，也不便宜，他们带的钱不够买两双。弟弟说，等我踢得像梅西一样好了，到时妈妈再给我买鞋吧！于是，他拿了一双真正的足球袜，红色的，还拿了一双厚厚的兔毛长袜，他想着老家的奶奶。

哥哥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登月鞋，弟弟也为他高兴。妈妈说，新鞋过年再穿，一边摸着小儿子的头，爸爸看着哥哥，没做声。

鞋摆在家里，真想马上就过年啊。哥哥不时拿出来，穿上，走走，跳跳，试了又试。母亲不让他穿出去，租住的地方周围都是工地，会把白的鞋面弄脏。

春节前的那个月圆之夜，他没能抵挡住诱惑。父母加班，哥哥从床下盒子里翻出新鞋，像往常一样，做着各种奔跑、跳跃的姿势。这真是一双神奇的鞋子，好几次差点就头撞上了天花板的吊扇，弟弟仰望着他，一边拍手，阵阵惊呼。哥哥安慰他说，很快你就能长我这么大了，到时这双鞋就送给你。弟弟更高兴了，这呼喊让哥哥越觉不尽性。哥哥说，我们出去试试吧。

登月鞋终于登陆了地球，那是一段坑洼的人行道，在这南方城市并不是那么冷的冬天，城中村中还有些许泥泞的夜里。

他还不能很好地掌控它，几个趔趄后，他的运动天赋起了作用，于是整个世界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响起了音乐，就这样欢快起来。每蹬一次脚，都离地而起去到人生一个未曾到达的高度，这种滞空感让人又惊又喜，越过花坛、垃圾桶、摩托车、的士、公交车，他跳得越来越高，速度越来越块，把一切都甩在身后，仿佛只需再蹬几下，便能越过一座座摩天大楼，进入不远处大片大片的圆月里……

哥哥竟跳上了一座高架桥，又惊又喜中，他听到了弟弟在后面惊叫，他回过头，准备接收弟弟的欢呼，可这叫声里，又响起了另一声尖叫，那不是属于人类的声音。

一连串裂肺的嘶吼，高架路面像彩条一般，剧烈抖动，猛烈地撞击后，他飞了出去，飞出高架桥，撞上路边银行大楼的玻璃墙面，像一只鸟，落在平静的湖面，扑腾几下，溅起些水花，留下几根羽毛，一丝血迹，然后摆几下翅膀，便向着月亮飞走了。

弟弟在下面看着，哥哥越飞越高，越飞越高，很快就看不见了，那是属于城市的高度，不高，也不低，在那个高度，看到的光，只有高楼上的广告牌混杂着城市的五颜六色。

弟弟去到一个黑暗的角落，躲开那些光，便又看见了哥哥。他已经飞得太高，都变成一个小点了，在月亮跟前，或者去到了月亮里面，时有时无，时静时动，时多时少。月光下，是撞上石基的独角兽，还在那大口吐气。

那年春节，弟弟回到了老家。天很冷，没下雪，他一直穿着他的足球袜，他把兔毛长袜给了奶奶。奶奶对他说，爷爷以前说过，那些没能回家的孩子，都去了天上一个叫孙子动物园的地方。

正月十五，元宵节，有月亮，有风。那晚，他没睡着，他爬起来，翻出了床下哥哥的登月鞋，太大了，那鞋对他来说。他找来奶奶厚厚的兔毛长袜，穿在自己那双真正的足球袜里面，他觉得自己已经长大到能穿上哥哥的鞋子了。

他知道，终有一天，他要去孙子动物园去看一看。